第五节卫国利其人其事人间有真情

日月山su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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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节省开支,卫国利在朋友单位的库房暂时寄宿下来,白天到废钢市场干活,晚上给人家义务打更。

    动迁费下来十几万快钱,加上近几年积攒下来的,已有二十多万了。活了半辈子,哪见过这么多的钱!几天来,卫国利守着一堆钱,反反复复的数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自己有钱了、真的有钱了,二十多万呐……可老妈死了、家没了、自己却有钱了……天呐、你这不是成心捉弄咱穷人吗!”望着眼前的一堆钱,真想大哭一场,酸咸苦辣的日子,已经熬干了他的泪水;想笑一笑,仿佛看见冥界的老妈瞪着眼,用手指着他说:“儿呀,你是不是疯啦!”

    拥有太多太多的艰辛和不幸,他----搂着它睡着了……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转眼之间,卫国利发现身边攒集了很多很多的人,过去见惯了的冷酷麻木的面像不见了,更多的是慈眉善目,喜笑颜开的笑脸。

    一张张笑脸,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又感到非常陌生;周围所有向他投来的目光,比过去多了一份关爱,多了一份温情;使他从中感受到,社会变了,变的比以前更加和谐,也更有人情味了。

    “我还是我呀?他们是不是认错了人?”卫国利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笑脸,心里想。

    没错,人们是在关注着他,在围着他的身边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的腰……

    “是我变了!”卫国利意识到,一身工作服不知啥时候变成了西装革履。自己的腰咋还变粗了?哦、是钱撑的!

    这些年打工看惯了吆喝来吆喝去的脸子,突然间多了一些关爱反倒不习惯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就是敷衍敷衍你也该有所表示呀?卫国利朝着周围的人拱拱手,咧开嘴傻笑笑。人们争相恐后涌上来要和他握手,他急了,他必须马上去医院,燕子在等着这笔钱活命,实在是无暇顾及人们传递来的友好信息。卫国利急三火四的跑到医院……不,是扛着自行车飞到医院的……令他吃惊的是,燕子是乎知道他要来,站在医院的大门外正笑呵呵的在向他招手呢。

    燕子说,她根本就没有病,有病的是那些失去了救死扶伤职责的医院和大夫。

    “是呀!”卫国利看到了,不知啥时候医院大楼悬挂出一幅醒目的大对联:医院大门朝谁开?有病没钱莫进来!横批——招财进宝。

    世事变迁太快了吧?昨天还在享受免费医疗待遇的工人老大哥,今儿也要被拒之门外了!

    不了解情况不能遽下结论;免费医疗那是改革前,改革后社会要讲公平;你城里人看病免费,农民兄弟呢?既然农民兄弟没有享受到免费待遇,再叫城里人看病不花钱,那就是不公啊!为做到公平,举国上下一盘棋,面对所有因没钱看病,饱受病痛折磨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改革后的医院不能不面对现实,不得不抛弃怜悯之心,医护人员不能不换上一副铁石心肠啊!

    “医院大门朝谁开?有病没钱莫进来”,令人们对昔日的白衣天使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燕子拉着卫国利的手由衷感叹道:“医院做的没有错,看病不要钱,医院就得关门;医院不漫天要价,大夫不乱开药,医院就没有发展的后劲;领导拿不到药商的回扣,大夫不收患者的红包,靠死工资活着咋发家致富?社会溢满了铜臭,政府如此,百业如此;家家如此,人人如此呀!”

    莫怪人间少真情,急功近利的社会大环境使人们变得越来越浮躁,越来越少人情味;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为求生存,人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卫国利问燕子,“世态炎凉,本来就缺少互信互助的民风越来越市侩化了;你看,现在的楼盖的又高又多,门对门住着却不知姓啥叫啥了;国家在变,人的观念在变,我是不是也在变?”

    燕子却一往情深的把头倚在国利的肩上,信誓旦旦的说,“我不许你变,我就喜欢过去的你,聪明勤劳,朴实善良;坦率诚信,乐善好施;你要是变,今后我和孩子都不再搭理你。”

    国利望着头顶耀目的日头,心想,“国人皆醒我独醉,自己岂不是又要变成异类啦!”

    “咱们现在有钱了,去帮帮农村的史大姐吧。”燕子首先想到了就医无助的苦命人。

    “燕子,还是你了解我,我不会变,你也不许变!”卫国利把燕子搂在怀里动情的说。“走,咱俩找史大姐去。”

    正可谓:旦夕祸福神难测,草木无情人有情!

    卫国利骑着自行车驮着燕子来到农村史大姐家,病重的史大姐孤零零倒在炕上,病魔折腾的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卫国利和燕子抬起史大姐正要往医院送,门外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老大夫。

    “同志,把病人交给我吧,我会尽我所能早日使她康复。”老大夫说。

    “她是一个穷人,她没有看病的钱。”燕子说。

    “救死扶伤是我们白衣天使永远都不该放弃的神圣职责,怎么会因为没有钱看病,把一个能拯救的生命推向死亡呢?你们要相信我,就让我一个人把这个责任担起来吧。”

    “你也要养家糊口,怎么能叫你一个人负责?”卫国利说。

    “是党中央派我来的,是*派我来的。”

    卫国利和燕子流泪了,紧紧握住老大夫的手发自内心的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哇!党中央万岁!*万岁!老大夫万岁!”

    “不要万岁,咱们老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岁岁安康幸福就好!”老大夫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你不是中国人?”卫国利推开老大夫,瞪着眼吃惊的看着他问。

    “我是外国人,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你是诺尔曼·白求恩大夫?”卫国利眼睛瞪的更大了。

    “不要说了,赶紧把她抬到我的诊所。”

    三个人抬着史大姐就要往医院送,不知什么原因,卫国利感到每迈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两条腿就好像灌了铅,又好像陷在泥沼里,越拔越费力……卫国利醒了,发现两腿叫褥单裹住了;过于用力,褥单叫他踹个洞。

    为燕子治病,卫国利捐了十万,加上一些好心的捐款,治病的费用已经绰绰有余;令人感到痛心的是,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燕子还是走了。燕子临终前要求亲属把好心人捐款转到农村史大姐名下,她对家里人说,“这些钱都是善款,只能用来做善事;史大姐没钱看病,咱们就帮帮她吧。假如史大姐也出了意外,希望家里人能把这笔钱转到慈善机关,让好心人的善举在社会得以传递。”

    卫国利的大姨姐希望卫国利把自己的十万快钱拿回去,卫国利摇了摇头。虽说燕子离开了关心和爱护她的亲朋好友,虽说她再也看不到、体会不到那些乐于做善事的好心人送来的更多感动;卫国利想,燕子有过一次虽生犹死的经历,心灵早已得到净化,如饮醍醐,她不会下地狱,是带着更多的感慨和激动,含着微笑飞向那遥远的、灿烂的星空,在茫茫的苍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一定会在天上看我们。卫国利对大姨姐说,“自己有力气,钱还可以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随了燕子的心愿,救救史大姐吧。”

    钱捐出去了,平静了一段的心理又多出不少压力,每当干完活回到暂时寄宿的小屋,卫国利会数着剩下的钱在心里盘算:房没有了,娶老婆的梦也别做了。没房住倒好克服,把孩子安排好后,在市场租个摊位,可以住市场;老婆呢?燕子在,自己从来没急过要找老婆;燕子走了,想有个老婆的*反倒越来越强烈了。自己才壮年,身体好着呢,娶不上媳妇也就成了心病;尤其在夜里,有时会因生理上的骚动而惊醒;硬挺膨胀的**憋的人心慌意乱,辗转难眠。历经多年的孤单寂寞,深深领悟到长夜难熬的滋味,其实,少了另一半,折寿哇!

    他曾经请教过朋友,“当一个人生理有需要想发泄可有调治的良方?”

    朋友说:“最好的良方是憋着!”

    “憋的实在难受咋办?”

    “有手哇!”

    卫国利笑了,心想,“老天可怜鉴,说不定哪天遇到个富婆娶我呢!”

    卫国利美滋滋的把手里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是在废钢市场租摊位的钱,一份是买挤压设备的钱,心想,“余下的几万块钱做废钢买卖虽说少了点,眼时满可以维持;大钱挣不着,总比打工赚的多吧?只要能忍住寂寞,苦干两三年,自己就可以打个小小的翻身仗,到时再取个媳妇成个家,幸福就会像毛毛细雨淋下来,肯定会淋的爽啊!”

    没心没肺可咋整!

    在奉阳废钢市场总经理办公室,卫国利签好摊位租赁合同,不放心的问总经理任钱:“我除了交摊床租赁费,还有没有别的费用?”

    总经理任钱回答说:“在我这儿需要交的:摊床租赁费、还有电费、水费、卫生费;你入市以后,还需要交工商管理费、国税、地税……”

    “我交这么多税费,是不是该办个营业执照?”

    “工商局在市场有办公室,你到那问一问。”

    “我去了,管理员叫吴天?他说不用办。”

    “市场有一千多经营业户,有几个有执照的;我有大照,你进来干你的,啥事没有。说心里话,你想办执照,工商局也不会给你办,这里面的潜规则,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卫国利承租的摊位,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挤凑的地方;院里高低不平,杂草丛生,七八平方米的简陋住房,破损严重,都需要重新收拾整理。他不计较这些,心里说,无非是多付点辛苦,拾掇拾掇不就变好了吗!

    他特看重这次投资,因为后半生的死活,全压在这次下注上;买卖做赔了,年龄的关系,再想翻身,可就难了;无家可归不说,自己还有一个闺女没长大,高中毕业还要读大学,大学毕业好不好找工作,这都是两说的事,自己不把钱给她攒足了,对不起死去的燕子,弄不好会耽误孩子一辈子;这才是卫国利最最放心不下的事。为此,没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祷:“天地有知,千万千万、可别再出啥差头了!

    说干就干,卫国利领着雇用的小工刚把室内院里收拾利索,工商管理员吴天雇用的两名帮手,肖不死和苟仁就找上了门。

    “喂,谁是老板?”苟仁问。

    “老弟,什么事跟我说?”卫国利放下手里活,赶紧迎上去,客气的问。

    “你是老板?”苟仁打量几眼卫国利,然后指着另一位戴着墨镜的人说,“这位就是肖老大,你没见过也听说过吧?”

    “见过,常年在市场装货卸货,哪有不认识老大的。”卫国利知道,肖老大是个粘不得,惹不起的人物;对这号人尽量躲得远一些;尤其是自己有了买卖,可抗不住他们搅闹。

    “今天,你把各项税费交了。”苟仁耀武扬威、傲气十足的说。

    “我要交多少钱?”卫国利问。

    “按规定,半年以上,按全年交纳;不足半年的,按半年交纳。到年底你还有四个月,你交半年的吧。”

    “你给他算算,一共要交多少钱?”一旁的肖老大对苟仁说。

    “工商管理费、全年两千四,半年一千二;国税、全年四千八,半年二千四;地税……你一共要交四千三百块钱。”苟仁如数家珍似的,一口气把价码报个清清楚楚。

    “工商局收工商管理费,怎么也收上国税、地税了?”卫国利不解的问。

    “这事你问老板去。”苟仁回答。

    “谁是老板?”卫国利问。

    “吴天、工商局的吴天。”

    “你家是本地人吧?”肖老大紧绷着脸,冷冰冰的语气让你无意间会感到一股寒意,“税务局委托吴天代收。苟仁,本地的照顾照顾,零头免了,他交四千就行。”

    “听见没,老大说照顾你本地的,你交四千就行。”

    卫国利进屋取钱出来,把钱交给苟仁。苟仁点过钱和肖老大转身就要走。

    “哎,没给我开收费凭证呢?”卫国利问。

    “给你免了那麽多钱,你还要凭证,你有病啊!”苟仁瞪着眼睛说。

    肖老大摘下墨镜,斜着眼看了看卫国利,阴沉的脸忽然间放晴了,“发票咱俩没有,你想要,就跟我到办公室找老板要。”

    苟仁跟肖老大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肖老大对敢违抗规定的人客气过,今天的肖老大咋地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真猜不透肖老大心里又要搞啥鬼!

    没搞鬼,肖老大心里敞亮着呢;吴天的大拇指叫狗咬去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何不乘机挑动一些业户闹一闹,出了事自己才有为他们摆平的机会,乱中才有稻草捞。

    卫国利随着肖不死来到吴天办公室,只有风妞儿一个人在屋。

    虽说风妞儿是吴天供养的二奶,吴天可不想白养着,总得想给她找点事做?于是,把风妞儿安排身边,一是叫她帮着收支记账,从中起到对肖不死和苟仁的监督作用;二是避免她在外遭风;真要是不小心,叫哪个小白脸给拐跑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就大了。

    肖不死进屋把收到的钱交给风妞儿然后指着卫国利说:“他是新户,才交了税费,想要交费凭证。”

    “老板不在,再说咱们也没有凭证啊!”风妞儿看着肖不死说,“给他打个白条吧。”

    “我交了钱,你不给我收据,时间长了,要是上面来人检查,我是交了还是没交?”

    “什么时候来过检查的,你放心,咱们心里有数,今年不会朝你要了。”苟仁说。

    “那不行,你要是开不了收费凭证,我的钱今天就不能交。”

    “从来就没遇见有要啥凭证的,你还是头一份。”苟仁说。

    “老板娘,你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他咋办好?”肖不死说。

    风妞儿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一会儿的工夫返回来对卫国利说:“老板说了,先给开一张罚款单,想要凭证等老板来了再说。”

    卫国利不同意,认为,我正常经营、按规定缴纳税费,你凭什么要给我开罚款单?风妞儿解释说,老板的意思,这张罚款单只是你缴款凭证,老板来了你可以拿这张罚款单跟他换收据。今天你不交税费也可以,你不能经营,如果你违章经营,不但要没收你非法所得,还要罚款两万,哪多哪少自己琢磨着办。

    卫国利没辙了,他可不敢多耽误一天,因为每天各项费用加起来就得好几百;耽误一天就损失一天,哪耽误得起!想要马上经营,也只有这么办了。”

    肖不死想挑点事,没想到卫国利忍了。

    卫国利从吴天办公室出来,心里的火窝大了,还没等开业,先扔里四千块钱,只换来一张罚款单,他们搞得到底啥名堂?他带着一头雾水跑到经营大户、梁菜粥那儿就想打听个明白。

    “你才来,还不了解情况。有营业执照的,院里能有百十来户吧,所交的各项税费,都有工商税务开出的正规收费凭证。收费不给凭证,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凡是没有营业执照的,都不给收费凭证。”梁菜粥给他解释说。

    “我想办执照,是吴天不给办。”

    “办执照有什么好处?每笔钱都不能少交!没有执照,可以讨价还价。”梁菜粥说,“我干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们给谁开过凭证,你非要的话,多收你钱不说,大不了给你开个三联据,这和打白条有啥区别;为了少交点,市场也没有人要凭证,你是头一份。”

    “没有凭证,这笔钱交谁了?是国家收了、还是个人收了?是个人收,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为什么给他们?”卫国利较真的劲又上来了。

    “那还用说,不给开凭证,他们收的这笔钱肯定进了个人腰包,你整不过他们!头两年,我有个老乡嫌税费要的太多,不想交,结果呢,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打了一顿。谁都知道是他们干的,你抓不到人,没有证据,你有啥办法?”梁菜粥感慨的说,“这种地方,没有跟你讲理的,你想在这儿干,就得听他们的。交国家是交,交他们也是交,只要能少交点,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话里话外,梁菜粥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像我们有执照的,钱是交国家了,心里照样不舒服!合理缴纳税费,做买卖的都不差那点钱;关键的是,有交的、有不交的、还有少交的;只要上边有人,啥事都好办;这就让经营者在心里失去了平衡。等轮到吴天收费,为遮人耳目,国家只能拿个小头,百分之九十都进了政府里那些蛀虫和社会混混的兜里了。你去告他们,刚把情况反映上去,当天晚上,家肯定就要被人抄了;三天两头的,总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你摊位来闹你,买卖你还想做吗?假如,你对他们不满,想告他们,你把官事打赢了,当事人调走了之,换一个来还不知啥刁样呢!打官司耗时间,又耗精力,影响你做买卖,你靠啥养家糊口?你为国家挽回了损失,你的损失找谁要哇?得不偿失啊!”

    卫国利不这样想,按章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国家的富强,正是因为有了税收的保障。什么人都可以打着税收的旗号,中饱私囊,咱们何以为国?又何以为家?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有一千多经营业户的市场,每年,各项税费加起来有上千万,都流到个人腰包里,政府的一些主管机关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另有隐情?

    卫国利想找些时间,把这些事弄个明白,是为国家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家也好,老百姓辛辛苦苦赚点钱,多难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进了他们腰包,心里实在是不甘。

    正是好钻死牛犄角的毛病,卫国利在工厂多年被秦寿升厂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但丢了车间副主任的官帽,被贬为工人,最后又被秦寿升厂长炒了鱿鱼,丢了饭碗。社会可不比工厂,其生存环境的复杂性和残酷性,更需要人多一些理性和智慧;不改秉性,遇事不知绕着走,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加沉重啊!

    卫国利不爱听这个邪;不听好哇,接踵而至的厄运,只能再一次砸到他头上;他不是有致富梦吗?残酷的现实,就是要碾碎不听邪的他——心中所有的梦!

    夜沉沉,正是忙碌一天的人睡意最浓的时候;那些不忙的人,也刚刚打发了轻歌曼舞的时光,准备安歇了。这时的卫利国却要起床,他要到市场门前买货。

    一般情况下,后半夜两三点开始,废钢市场门前就会有来卖废钢的车,一直要延续到早八点。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市场业户都会抓住这段时间进货,这样就不会影响白天对废钢的加工整理。

    卫国利买进三车料,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得以歇息。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虽说感到很乏很累,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他把几个月来的收获估算一下,平均每天都能赚到二、三百块钱,如此下去,一年中去掉各项费用就能赚到三、四万,十年后就能赚到三、四十万啊!何况有了本钱还能多雇几名小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日子,令他心驰神往。“赚钱的日子在后面呢,看来自己的路走对了。”他这样想。

    中午接到李涛的电话,希望他今天早点儿收工,晚上务必到家来一趟。

    卫国利早就想到李涛家看看,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赚钱的时间,总是一拖再拖。既然答应李涛到他家去,晚去不如早去,和李涛在一起还能多喝几杯;何况他念大学的儿子明辉放暑假在家,天天要出去打工,今天又是大礼拜,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心里也怪想的。

    自明辉念大学,李涛一家人日子过得非常窘迫,从来舍不得花钱买肉吃,卫国利心里想,“现在自己有了钱,买点肉叫他们一家改善改善,顺便打听打听明辉下半年的学杂费凑足没。月月帮他一百二百的,不如一次性帮他把下半年的学杂费交了,也好叫他静下心来读书。”

    卫国利把需要小工干的活安排好就上了超市,面对眼花缭乱的副食品买什么好呢?卫国利狠狠心,买了十斤排骨,打了一桶五公升散装的高粱酒,他要和李涛在一起喝一顿。

    今天是礼拜天,李涛一家人都在。卫国利提前到访,李涛乐了。

    李涛媳妇见国利拎着酒和肉,脸上有些挂不住,故作镇定开着玩笑说:“国利,你是老板有钱了,到哪串门子都要自备酒菜,是想炫耀兜里的钱,还是要故意气气你大哥啊?”

    “去,做你菜去,咱哥俩在一起没有你自由发表言论的权利”李涛装回硬汉,故意板着脸说。

    “我就要说,国利,愿不愿意听嫂子说。”

    “愿意愿意,你今儿把排骨炖的好吃,咱哥俩就把嘴巴都闭上,你想咋说就咋说,只要你能把大哥的花心说干巴了,你不后悔就行。”

    “就他挣的那俩钱,他还敢长花心?”

    “你是他的玫瑰,他把你藏在了心;你是他的乖乖,他是你一生的爱……”

    卫国利说的诙谐,笑得开心,李涛媳妇听得心里美呀!

    媳妇做菜去了,李涛和卫国利谈了一会儿买卖上的事,才又说起叫他来的原因。卫国利的婚事,李涛始终挂在心上,遇到几个不错的女人,他认为和国利很般配,总想给国利介绍。遗憾的是,当这些女人听说国利如何为人正直、为人好;如何勤俭朴素、吃苦耐劳,眼里都会流露出追慕和企盼的眼神;当听说国利没房没钱,眼神中的企盼立马会变成遗憾,头都会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见都不想见一面了;原来她们只认钱,不认人呐!有一次和夏倩女闲聊谈起国利单身孤独的窘况,倩女听得认真,听得仔细,表现出的关心超越了一般朋友之间的情意。这只是无意之中流露的,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缕相思被李涛捕捉住了。细微之处见真情,李涛想,“自己早咋就没想到,倩女也是单身,也在孤独中守望着——心里的那份情,那份爱呀!”

    其实,李涛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往哪方面去想。过去倩女是他们的领导,现在还是他的领导,一堵门当户对的墙,切断了彼此间的交流和关心。现在知道了倩女的心思,李涛毫不犹豫的喊来卫国利。他要做月老,要把两个孤单游离的鸳鸯连结成生死相依的一对。

    李涛媳妇打厨房出来听了俩人的对话,也插言说:“过去的事我不敢说,自从秦寿升两口子走后,倩女承包了市场,你们单位留在市场的职工工资不但比秦寿升的时候高出不少,现在摇身一变,他们都变成了股东;年底要是经营得好,都可以拿到分红啦!”

    李涛说,“秦寿升是什么东西?他是利用集体的资源一个人捞钱;倩女是想让每个工人都能从改革中受益;妍媸分明,薰莸不同器,以后少拿他和倩女比。”

    “我比了吗?我是说倩女的为人,”李涛媳妇委屈的说,“国利,一个不多吃多占,又不贪财,想的就是经营好市场,让工人和她一起致富的好领导,谁不夸她呀?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你也不好找哇!”

    “是吗?今儿我可是打着灯笼来的呀!”国利笑着说完,又问李涛,“职工都变成股东是咋回事?”

    李涛说:“废钢市场占用的是集体的资源,既然是集体的,每个职工就应该从中受益。倩女是把这部分红利作为股份拿出来分别给了职工。”

    国利无语,心里却泛起涟漪,一个人咀嚼着发自心底的那份感动。

    卫国利下岗后,就没迈进过铜钱山废钢市场一步,和倩女很少还有接触,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多是过去工厂中形成的,并不太好,总体给他的印象是:她人长得漂亮,却过于单纯老实。为官十几年,没发现她为工人谋过什么福利,也没发现她做过什么侵害集体利益的事;她就像秦寿升豢养的一只宠物猫,及讨人喜欢,又因跟错了主人遭人烦。真正转变对倩女的看法还是从燕子住院期间开始,一次,国利正要回家,在医院门前遇到倩女和李涛。

    “国利。”李涛先看到卫国利,老远就打着招呼喊。到了跟前问:“你跑医院干什么来了?谁病了?”

    国利先和倩女打个招呼,然后对李涛说,“燕子病了。”

    “你俩离婚这么多年,没听说还有联系……你的脸色不好,熬夜熬的吧?燕子得的是什么病?”

    “败血症。”国利简单说了说燕子生病的前后情况。

    李涛吃了一惊,随后张口骂道,“牛银图这个王八蛋,简直就不是人养的,他也太不是东西了!”又看了看倩女,问,“咱们先看看燕子,然后再去看老马师傅吧?”

    倩女点点头。

    燕子倒在床上正和姐姐说着什么,见国利领着李涛二人进来,想坐起来,倩女上前按住说:“不要起来,都不是外人,你倒你的。”

    “李涛大哥,谢谢你们还能挂念我,让你们跟着操心了。”

    “燕子,这是咱们厂的夏书记。”国利向燕子介绍倩女。

    “夏书记,给领导添麻烦了,又劳你的驾亲自来,实在不好意思。”

    “你安心养病就好,不要多想。”倩女说,“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天底下还是好人多,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

    “是呀,”李涛说,“你姐姐在你身边,国利在你身边,你的亲戚、朋友,社会上与你相识和不相识好心人都在关心你,你应该感到高兴,再也不要做傻事了。”

    燕子点着头,泪水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倩女的眼里也泛起泪花,是同情?还是触到了她的疼处?倩女没说啥,只是拿起毛巾轻轻的擦去燕子脸上的泪痕。

    “燕子,咱们不是说过,以后不许再流泪。”国利说。

    倩女拉起燕子的手,紧紧地握住说:“要学会坚强,战胜自己心中的软弱,才会抗拒住所有的不幸。先把病养好了,咱们还可以从头再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燕子笑着点点头。

    倩女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站在一旁的卫国利从中感受到了来自倩女内心的真诚和善良。

    几个人从燕子的病房出来,倩女和送他们的——国利的大姨姐在前面边走边唠。倩女详细询问了燕子的病情,从国利大姨姐的口里又详细了解到,燕子从生病到自杀,直到如今在一些好心人的安慰和资助下,一颗心由死到生经过的磨砺;特别是卫国利,不计前嫌,把人性中的大爱,发挥到了极限。

    “好个卫国利!”倩女心里感叹着,一丝眷恋在倩女的眼神中划过。

    倩女的感受:一个男人博大的胸怀不单是只有宽容,更多的是真、善、美的凝聚;当面对周围的环境,面对周围的人,才会有炙热的正能量在你我的心理相融;才会令我们的这个社会,为生活在五彩斑斓中人们而骄傲、自豪。

    李涛和国利跟在后面,也是边走边唠,说起他和倩女来医院看老马师傅的原因。老马师傅是红旗开关厂的退休工人,八十多岁了,儿女在国外,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倩女说,我们在社会上参加过不少的义工活动,虽说有意义,但我认为,关心、帮助我们身边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为他们多进些义务,其意义会更大。与人为善更应该从我们身边做起呀!李涛说,倩女这次来就是要为照顾老马师傅做义工。

    第二天,倩女又来看燕子,为燕子治病捐了一万块钱。李涛也捐了一百。

    今天李涛的撮合出乎卫国利的意料,想了想,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燕子逝世后不知什么时候心中就多出一个女人的影子,挥之不去,呼之欲出,想抹也抹不掉。是燕子?怎么品味怎么又不像,和燕子离婚这么多年,心里是想过,尤其是燕子住院阶段,想的更是心苦;细琢磨,同情的爱不同于那样的爱呀!燕子病逝后给他心里带来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得到了平复,但这个影子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越来越来活跃了。到底是谁?他实在说不清。今天李涛提起夏倩女,心中的影子立马变得充实丰满起来,音容笑貌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怎么会是她?国利真不敢想象,原来以为抹不掉的只是个影子,岂知在内心深处早已镂刻下重重的痕迹,竟然会是自己的老领导====夏倩女!

    “现在给倩女介绍对象的人多了,有给介绍大款的,也有给介绍做官的,倩女看都不去看。”李涛媳妇见国利沉默不语,连连开导说,“有一次倩女到家来我问她,当官的你说不好伺候,有钱的大款你咋还不去看呢?你听倩女咋说,即便有金山银山,一个人一生需要消费的钱物有限,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能买来两个人真心相爱吗?自己有工作,挣的钱足够花,只想找一个脚踏实地,能勤勤恳恳的工作,明明白白的做人,能够用一生真心呵护自己的好男人。国利,这才是她真心所想,真心所求的爱呀!明白我说的意思吗,你不能在犹豫了,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夏书记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就怕我不配!”国利喁喁而言,让人听到的不是他的表态,反是他的心跳声。

    “还叫夏书记,你要是真心喜欢她,一会儿她来只许叫她的名,一口一个书记的叫,整的多生分。李涛,你告诉倩女晚上来,国利提前到了,你打电话问问倩女,能不能也马上过来,咱们在一起好好聚一聚。”

    李涛连连点头,刚拨通倩女的电话,李涛媳妇一把抢过来:“倩女,我是你大姐……”

    李涛始终在市场工作,年龄的关系,有些工作努力了不一定能获得老板的满意,如给锅炉房拉煤,爬高给漏雨的房屋做防水,实在是力不从心,这时便会遭到秦寿升两口子的严厉呵斥;多亏有倩女关照,才没被秦寿升撵回家。倩女承包市场后,不但安排他做力所能及的工作,针对他家的实际困难,总是想方设法给予帮助,一家人心怀感激,尤其是李涛媳妇,和倩女相处的就像亲姐俩。

    排骨炖好了,倩女也到了。李涛媳妇吩咐明辉去买了几瓶啤酒,又安排倩女和国利挨着坐,说:“国利买了十斤排骨,都叫我炖了,大家铆劲造。”

    席面上除了炖排骨,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鸡蛋炒葱花,额外又加一道李涛家常备的主菜、小葱蘸酱。虽说席面简单了些,大口嚼肉,大口喝酒,对下岗工人来说已经够奢侈的了,平时过日子哪舍得这么造!

    李涛媳妇看着一大盆的排骨,开心的笑了,她说,“天天都能这么造,那就是前生修来的福,咱们老百姓就知足了。”

    “你们女人的见识就是短,有多少营养专家苦口婆心的说,总想着吃肉并非是好事,百姓的餐桌还是丰富些好;鱼了、虾了、蔬菜果品了,都应该有;营养均衡才有益健康啊。”李涛说。

    “得了吧,头一次买了十斤排骨,还是国利花钱买的,犯得上搬出营养专家来教育咱们吗?”媳妇说,“你想吃鱼了、虾了、蔬菜果品了,我也想,你把吃的钱赚回来呀!”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讲的是营养;再说了,中国人多,都像咱们这种吃法,还不把国家吃穷了!”李涛说着,率先周干杯中的酒,抹了抹嘴后,说,“为了国家的强大,小家的富裕,过日子还是悠着点好。”

    说的太好了!但愿中国的老百姓能永远保持艰苦朴素,勤俭耐劳的优良传统,把天天都想享受到的——大口嚼肉,大口喝酒的好口福,留给社会上更需要的人。

    “明辉咋不吃肉?”卫国利见明辉闷闷的吃着小葱蘸酱,特意挑两块肉多的排骨送过去。

    “叔,你夹错了,你应该先夹给夏姨。”明辉说。

    “人小心大,夏姨又不是没长手,我自己不会夹?来,夏姨也给你夹。”倩女说着,夹两快排骨放明辉碗里,又夹块大的放国利碗里。

    卫国利难为情的朝倩女笑笑,有心要分散他人的注意力,故意拿着筷子敲着明辉的碗说,“我看你不动筷,才要给你夹,难道你妈炖的排骨不好吃?”

    “好吃。”

    “好吃咋不动筷?”

    “叔,我说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这么好的排骨给我吃,实属糟蹋。”明辉挤眉弄眼的笑着说。

    “你不吃肉?”

    “他不吃肉?见着死老鼠,他都流口水,”明辉的妹妹开着玩笑说:“他是想吃吃不着。”

    “小孩子插什么言?赶紧吃,吃完到爷爷那屋写作业去。”明辉故意拿出大人的腔调,逗着妹妹,“其实小的时候挺爱吃的,大了反到不习惯了。”

    “跟习惯贴不着边的事,你妹妹不是说了吗,你是想吃吃不着;来,把这两快也吃了。”卫国利又夹两块排骨放明辉碗里,顺势夹两块放倩女碗里,举起酒杯说,“咱们共同举杯干一个。”

    倩女喝了一口,转对李涛说:“现在的孩子学习负担重,营养又跟不上,身体造垮了科科都考一百分又有什么用?不能再苦了孩子呀。”

    “唉!”李涛叹口气,“对孩子来说,分分是命根;对咱们来说,分分都要命;不计算着每一分每一角的使用价值,今儿乐了明天就不好活;相比之下,吃点苦又能算个啥!”

    “我不苦,挺好的。要说苦,咱家只是苦了爷爷啦。辛辛苦苦的操劳一辈子,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老了,啥病又都找了上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明辉说,“我年轻,一定能赶上共同富裕的那一天,爷爷是赶不上了,家里就想着能省点就省点,省下的钱买点好的给爷爷补养补养。现在物资丰富,卖啥好吃的都有,不随人愿的是,家里省下的钱除了买鸡蛋,再好吃的也买不起呀!看着他上顿下顿只能享受鸡蛋糕……我这颗心难受哇!”

    “你这是当着你叔叔、姨姨的面数落爹妈,我们不想孝顺老人?我想叫你和你爷爷过上好日子,爹妈无能骗不来钱,心里比谁不难受?”李涛媳妇苦着脸,面对倩女无奈的说,“改革把咱这代人改到了贫困线,没有办法的事,真不知咋办好哇!”

    “这叫啥话,改革开放挣到大钱的人,多数还是我们这一代人,咋能说都改到了贫困线?”李涛反驳说。

    “我说的不对?是有赚到钱的,就像你们厂的秦厂长,那只是极少数,多数的还不是下岗了?倩女,咱不说别人,就拿咱两口子说,五十多岁的人了能干啥?体力活——用人单位都愿意雇用年轻的;脑力活——到哪都嫌咱们年龄大,反应迟钝。李涛要不是有你关照,秦寿升早就炒他鱿鱼了。我下岗找工作费了多少劲?离开单位哪有要你的地方?没人要就得托关系,赖着情要你了,工作不少干,工资得少拿,现在的老板心黑呀!国利,我说的没错吧?”李涛媳妇看着国利问,情绪显得激动起来,“咱们这代人竟赶上好点子了,在咱们需要学习文化长知识的时候,党和政府说读书越多越反动,号召青年学生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去锻炼成长;不去的就给你带上落后的帽子,派上一帮人敲锣打鼓的到你家做工作,叫你吃不了饭,睡不了觉,直折腾到你告饶为止。打倒四人帮我们这些人总算有了盼头,落实了政策,生活总算稳定下来,我们也由青年变成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正是需要咱们尽孝尽责的时候,改革了,单位却叫咱们下岗了,咱们是不是又一次地被压在了生活的最底层?最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国家,如今却叫我们这些半老不老的人自己找活干;赚钱的年龄过去了,打拼了大半辈子一切还得从头来,实际吗?所有的不幸都叫咱们这一代人来承担,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政府哇?有时候想啊,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眼睛闭上啦,也算幸福啦!”

    “大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过去的极左路线确实是害了国家,坑了咱们这一代人;打到四人帮后,政府不是在尽全力去纠正吗?历史上的欠账太多,咱们应该给政府时间。”倩女笑着说。

    “别理她,她就好自己找烦恼,”李涛抿口小酒,不紧不慢的说,“啥叫幸福?过日子过的是人,一家人相亲相爱就是幸福。有钱人就没有烦恼吗?不比你少。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是酒囊饭袋,不能拿钱多钱少论幸福。喝小烧跟喝茅台只是口感不同,喝到肚里同样是热乎乎的……国利,我倒没喝过茅台,凭直觉,它肯定没有小烧的苦辣劲,真要给我茅台喝,搞不好像喝生水似的非闹肚子不可。”

    “你就别在那儿自我解嘲了!吃顿肉还得花国利的钱,你活的就叫幸福?”李涛媳妇拿着筷子敲着李涛的酒杯说,“你是不敢面对现实,是在自欺欺人;闭着眼睛点蜡烛,为的是丰富想象;气人不气人!”

    “妈,爸说的不是一点没道理,谁不希望幸福?问题是啥叫幸福?”明辉插话说,“我认为满足就是幸福。像我,不想知道肉是啥滋味,小葱蘸酱吃惯了,感觉天下的美味——就是小葱蘸酱;天天能享受到,从中感受到满足,我就会感到幸福。一但叫我改变口味,今天吃了肉,明天吃不到了,我就会失去幸福感,心里就会产生不平衡。”

    “你小子书念多了吧,神经咋还出毛病了?”卫国利开着玩笑说。

    “我说的是真话,”明辉认真的说,“有一回,同学请我到家吃饭,他父母雇个厨师炒了一桌子的菜,当然,都是我没见过的菜;他一口不想吃,只想要个小葱蘸酱。家里没有,气得他把厨师骂一顿,拉我上粗粮馆摆了一桌。天天大鱼大肉,吃得他脑满肠肥的早就没了胃口。我天天有小葱蘸酱吃,肠胃没油水,通畅着呢,吃啥啥香,他有这个福分吗?”

    还真别说,有钱人吃啥啥不香,饿肚子的人吃啥都胜似燕窝和熊掌!

    “你这是怪爹妈没能耐,绕着弯儿的挤兑咱呐!”李涛媳妇说,“问问你国利叔,问问你夏姨,过去你爸也风光过,他们厂唯一的笔杆子,文章好着呢。企业要是不垮,在他们厂也是栋梁之材呀。”

    咋说是夫妻呢,关键时候还得捧着丈夫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涛两口子都是下乡知识青年,思想要求进步,劳动不怕苦累,经贫下中农推举上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分配到了工厂,咋也想不到会落魄到今天这步田地。李涛在倩女手下每月能开到一千多块钱,媳妇可就惨了,在一家私企做保洁员,每月领到手的工钱也就六百多。要想保障一家四口人最低的日常生活开销,月收入咋说也得三千左右,何况家里有个病号,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可想而知,他们比低保挣的多,不属困难户;要想每月吃顿肉,可望不可即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几杯酒下肚,几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几两酒烧的卫国利情绪也激动起来,跟李涛和倩女谈起了过去的工厂,谈起了秦寿升。

    “过去国家和集体的企业咋干咋赔钱,是因为吃大锅饭吗?工人出工不出力吗?纯属是一些墨水喝多的人在混淆视听!当年领导一声令下,加班加点,大干社会主义,工人们废寝忘食,舍小家为大家,命都豁出去了,哪有计报酬的!”卫国利一口干净杯中的酒,动情的说,“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咱们车间的老马师傅,再有两天就要退休了,正赶上大干红五月,他说啥也不走了,当时还发着高烧,硬挺着和我们年轻人在车间一起摸爬滚打;困了,随便找个椅子眯一会儿;饿了、渴了,自来水一拧,咕嘟咕嘟的就灌了一肚子。六十岁的人啦,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是党多年培养出的无私奉献!打下乡开始,一直到回城参加工作,我们啥事没响应过党的号召?啥事没服从过组织的安排?啥事和国家计较过?我们对得起企业,对得起国家!改革开放了,企业说垮就垮了,这笔帐能算到咱工人头上吗?你在看看当年的秦大书记又都干了些啥,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办公室品着名茶,楼都懒得下;天天苦思冥想,天天算计,没有一天不张罗开会的。大会小会整的人心叵测,人人自危,叫你饿着肚子还得喊他千岁、千岁、千千岁!领导都这德行,企业能有发展吗?不搞垮哪才叫怪了!现在有些企业的领导还是过去的领导,干活的还是咱们这些苦力,就像咱们厂一样,都焕发了青春,买卖越做越大,是什么原因?因为他们不天天组织开会学习了,企业是他们个人的了,他们知道啥是干正事了,难道还不值得人们去深思!”

    “我没见他们干过什么正事,只发现他们变的越来越贪,心越来越黑了。”李涛媳妇说,“何况有些人在国内捞足钱,把钱敛吧敛吧带着一家老小都跑国外享受去了。外国人的钱不好骗,便以国际友人的身份又返回来,变着法的榨取老百姓的血汗,就他们这种行为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可恶!”

    “你说话就是不招人听,以点带面会犯错误地!我们应该看到,绝大多数的经理老板都是当今建设有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家,是一心搞活企业的能人高手,怎么能和过去的资本家做比对?”酒精的作用,李涛两眼红红的,语气中夹裹着一丝官调。人们不会忘记,他曾经是单位一把手的秘书,走麦城的时候也是车间的支部书记。“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这是国策;他们是新时期带头致富的领头羊,赚了钱跑到哪国无所谓,最终还不是把钱拿回来投资办企业。”说完,略显豪气的举起酒杯,“来,咱们把它干掉......像秦寿升这样的改革者只是个案,不能因为他就否定了改革开放给咱们老百姓带来的好处。”

    “爸,你说的不对,这些老板过去赚钱现在又回国投资,本质上和过去的资本家并没有啥区别;”明辉放下手里的饭碗插言说,“改革家也好、企业家也好、他们想尽快富起来,除了巧取豪夺,必须要占有工人们超负荷的工作所产生的剩余劳动——也就是人们说的利润才能办到;资本家呢?马克思认为,是一些占有资本,剥削工人剩余劳动的人;我们的企业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都是通过剥削工人的剩余劳动,才能达到赚钱的目的。要说他们有啥不同之处:资本家的亿万资产,多是经过几代人的剥削积累;我们国家的亿万富豪,多是在几年的光阴里,奇迹般诞生的。”

    “你读过几天书?老爸五十岁的人了,啥不明白!”李涛瞪了明辉一眼,转对卫国利说,“像秦寿升这样的改革者只是个案,不能因为他就否定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好局面。”

    “得了吧,大好局面给咱老百姓带来啥好处了?现在的高楼盖多了,咱买不起也住不起;马路四通八达了,有钱人开着宝马满街跑,咱们得瘪着肚子吸尾气;风景好的地方都开发成旅游景点了,没有钱门都不让你进!”李涛媳妇抢过话头说,“要说好处物资丰富了,工资比过去挣的多了,你咋就不看看物价?翻着滚的往上涨,一百元赶不上过去的十元值钱了;今天国利不买点排骨来,你有钱吃肉吗!”李涛媳妇说着,眼圈发湿,轻轻揉了揉,对夏倩女说,“倩女,不是大姐好磨叨,就拿咱公公说,过去一个人上班能养活七八口人,谁家要是只有一两个孩子,在社会上就是令人羡慕的富裕户。现在可好,咱两口子赚钱加上公公的养老金养活两个孩子都困难。赚不到大钱,医食住根本就没有保障,改革把一些人改到天堂,把一些人改到地狱啦!”说着,指着李涛问,“咱俩也是大学毕业,也算有点文化的人,混到今天饭都要吃不上,还跟着轿子后面吹喇叭,你咋就不知愁?”

    “咱们学的那点文化早就过时了,混不到饭吃不能怪改革开放,更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咱们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李涛感慨的问他媳妇,“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你是看不到,还是看到了不想说真话?国家的变化咱不提,咱就说身边的小事,吃的、穿的、住的,那件事不比过去强百倍?我还记得小时候老师教导咱们的话,我们要为实现*而奋斗,到那时,人人平等,不愁吃、不愁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要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当年咱们心中最美的梦。改革开放以后,这些梦不是都实现了吗?不但有了电灯电话,已经用上手机和电脑了,还有啥不知足的!”。

    “我懒得听你说话,要是不看孩子的份上,我早就跟你离了。”李涛媳妇臭呗他一句,看着卫国利和倩女说:“你们说说看,我这个人不是思想落后,没改革前,咱们工资挣的虽不多,大家都一样;老了,国家养;病了,免费医疗;没房住,单位帮点忙,随便找个地方盖个小屋就能娶媳妇。现在呢?别的咱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咱就说明辉的爷爷,厂劳模,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现在老了,啥病都找上来了,单位管他吗?儿女到不少,都像李涛似的,挣那俩子过日子都紧巴巴的,那有余钱给他治病!这几年病卧在床,治又治不起,死又死不了,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总嚷着叫咱们帮一把,给他弄点耗子药吃死算啦。我也想叫他安乐死,政府让吗?每天看着他痛不欲生的凄楚惨状,想到我们老的时候,这颗心那……”李涛媳妇说到这,鼻子一酸,抖动着上下嘴唇,一时语塞哽住了。

    “妈,不要说了好不好?”明辉的妹妹说,“你还让不让咱们吃饭。”

    “妈,我毕业就好了。”

    “妈又不是在外面说,你国利叔和夏姨都不是外人,再不叫妈说说,妈就要憋疯了。”李涛媳妇擦擦泪眼,接着又说:“我现在愁的是明辉,他总说毕业就好了,像咱们普通老百姓毕业就等于失业,找个好工作是那么好找的?没房没钱上哪儿去找媳妇?为儿子我到想当房奴,想当房奴也得有条件,拿不出首付款,你配当房奴吗?”

    “你的心总是在阴暗里活着,就不会活的阳光一点?”李涛不满的数落媳妇一句,“要多拿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和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比一比,瘪着肚子眨巴嘴,才能从中找乐子……”

    “我没看出咱们比人家优越在哪!”李涛媳妇不屑的真就眨巴眨巴嘴,“咱们上学那会儿,读的语文课本里有不少关于资本主义国家腐朽丑恶的事,如资本家延长工作时间、体罚打骂工人、克扣工人工钱等等,简直是罄竹难书哇!更令咱们不能容忍的是,有钱人牛奶喝不完,宁愿倒掉也不给穷人吃;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小的时候我深信不移,恨旧社会、恨资本家;念大四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了:人,必定不是冷血动物,难道资本家就不是人?今天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有的人还真的就不是人!就像你厂秦寿升这样的老板经理,为榨取工人的血汗钱,为所欲为,不择手段,心比解放前的资本家还要黑呀!”

    是呀,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钱,人的良心、道德、责任,只是蒙在他们头上的一块遮羞布。

    “说句公道话,虽然现在有很多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国家确实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关注民生已成为各级领导挂在嘴边的话,老百姓还是有盼头的。”卫国利说,“我认为,改革没有错,错的是一切向钱看!有些地方政府为了敛钱,无视国家的利益、百姓的疾苦,与一些奸商相勾结,为所欲为,一个个都变成了官商;有的人为求暴富,不折手段,丧尽天良,靠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大肆地收刮民脂民膏。”

    “要我说,错的是一些领导从来没有给大多数老百姓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尤其是咱们这代人,下乡、进厂、下岗,哪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只有一次次被动的去奉献,去牺牲;正是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本分人一次次的奉献和牺牲,才换来国家的稳定和强大,我想,党和政府不会无视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穷苦百姓吧?否则的话,走共同富裕的路就成了一句空话,社会主义国家也就名存实亡了。”李涛在媳妇反复抨击下,闷闷不乐的喝口酒,心有感慨的说,“按理说,中国是个大国,是个穷国,有今天的成就也说的过去;尤其是思想上的开放,要是在过去,像你嫂子胡诌八扯的,政府不抓她,我就得挨枪子了;这就是改革带来的新变化。”李涛给国利和倩女的杯斟满酒,才又讪讪的说:“人不能总看眼前,要相信政府,要看到希望,改革的最终目的是共同富裕。”

    李涛媳妇没理他,看着卫国利和倩女说:“他说希望,到叫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六十岁之前要受穷。他高兴地问:那六十岁之后呢?先生答:六十岁之后你已经没啥奢求了,再熬几年就可以攀上飞向天堂的班机啦!

    几个人都被李涛媳妇讲的笑话逗乐了。

    穷开心也是福气呀!

    酒喝完,天已黑了。倩女在跟前,国利没抹得开谈起明辉学费的事,心想,“只好留在电话里唠了。”

    “国利,天太晚了,你送送倩女。”李涛说。

    “送到家,可以在屋里多唠会儿磕,可不许欺负我妹妹。”李涛媳妇说。

    年纪都不小了,咋还都说上酒话了!开心就好,可不在乎年老年少。

    望着远去的背影,李涛夫妇在心里说,“多么好的一对,衷心希望他们能早结连理,恩爱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