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完结

杏遥未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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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王府中闯入了一名刺客,杀了作为庆王心腹的林宪昌,庆王爷亲自审问了那名要犯,之后将他关入了监牢,并于五日之后处死。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庆王却突然死在了自己的房中,而死因,是中毒。这件事情惊动了整个京城,皇帝亲自派出人调查此事,但两日下来,却连半点收获也无。

    第三日,终于有人发觉了庆王的死与他衣服上被擦上的香料有关,这香料本无毒,但融合了庆王房中檀香的味道便会成为致命的毒,吸入过量这种味道便能够致命。此事一经发现,众人便又开始调查檀香和香料究竟从何而来,却没有想到那檀香乃是不久之前林宪昌送给王爷的东西,他这样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却不曾有人知晓,而那擦在王爷衣服上的香料究竟是从何而来,亦是难以说清。只是王府中的一名侍卫突然想起来,说那日王爷审问此刻的时候,那刺客曾经拉着王爷的衣服求饶,或许香料便是在那时候擦上的。

    得此消息,众人这才想起来王府的这名刺客,他们立即命人将那名刺客带出来接受审问,却没想到那名刺客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死在了地牢当中。而因为这刺客死前并未留下任何与自己身份有关的东西,众人一番查探之下皆是无果,最终只得作罢。

    庆王的事情,到这里也终于暂时结束了,那刺客的尸体被人随意掩埋在了京城之外的一座山脚下,再无人过问。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整个容家却是一片沉默。

    距那日自庆王府出来,已过了整整十天,满身是伤的容善被萧乐和叶还秋带回了容家,容絮惊喜之下仍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又请来了最好的大夫替容善看伤,在整整昏睡了八天之后,容善终于醒了过来,但因身体太过虚弱,仍是无法开口,又卧床休养了两日之后,容善才勉强能够说话。而方一能够说话,他便叫人将容絮带到了他的床前,与他说了接近一个时辰,其中内容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当容絮走出容善房间的时候,面色很是难看。

    萧乐就守在屋外,见容絮自屋中走出,便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又隔了许久才开口道:“方才接到消息,宴锦……被庆王府的人埋在了寻山之下。”

    容絮看了萧乐一眼,眼中满是沉静,好似不染半分波澜:“我知道了。”

    “我要去看他,将他带回来。”萧乐轻咬下唇,毫不避讳的与容絮对视。

    容絮疲惫的闭上了双眸,摇头道:“现在还不行,过几日,过几日你再去看他。”

    萧乐没有回应容絮的话,只直直看了他许久,终于回过了身,径自离开了这间小院。

    那日从庆王府逃出来之后,萧乐便立即将事情的经过统统告诉了容絮,容絮听闻事情真相之后,虽面色难看,却依然派出了容家的所有人,势必要将林宴锦带出王府,然而却没有想到王府突然多了无数侍卫,容家的人想要悄无声息的救走人根本就不可能,而若是容家这番动作被人所知道的,此番在庆王府行刺的罪便会落到容家的头上,到那时整个容家的人都会跟着遭难。

    而就在容絮和萧乐着急的商量着要如何安全将人救出来之时,庆王府又传出了消息,庆王中毒死在了自己的房中。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容家的救人计划不得不再缓,而接连着,皇帝派来的人又查出了庆王的死或许与地牢中的林宴锦有关,并命人将林宴锦带出来接受审问。谁曾想到,林宴锦便就这般死在了地牢之中,众人所带出来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罢了。

    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萧乐紧紧握着双拳,指尖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戳出血淋淋的伤口,但她知道为了保全容家,她什么都不能做。在庆王府的时候,林宴锦是秘密被林宪昌囚禁在屋子中的,林宪昌从未对外人说起过他的身份,而他自己在接受庆王拷问的时候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是以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萧乐的夫君,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容家的大少爷。知道林宴锦真正身份的只有林宪昌一人,林宪昌一死,便不会有人将这件事与容家联系在一起。

    林宴锦杀了林宪昌,又设计杀了庆王,做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却全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将萧家和容家牵连进来,足见林宴锦定下这个计划,定是经过了万般考虑的,然而他究竟是何时定下了这个计划,又做出了怎样的准备,萧乐竟都不知道。

    而若此时萧乐或者容絮走出去,想要要回林宴锦尸体的话,众人的矛头势必就会指向容家。所以为了不让林宴锦的事情牵连到容家,萧乐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的制造出她根本不知道庆王府的刺客究竟是谁的假象。

    她在这容家之中待了整整十天,十天里一直在听着庆王府传来的消息,从一开始的刺客被抓,一直到最后那刺客的尸体被抛在了京城外的寻山之下,她默然听着,一滴泪未曾落过,却一日比一日沉默,眸中目光一日比一日黯淡。

    到了今日,她终于难以再忍受,在与容絮说了方才那些话之后,转身离开了容家。

    跨过容家的大门,萧乐还未来得及走出去,便见天上乌云滚滚,几滴小雨绵绵洒落了下来。萧乐面无表情看着,却是毫不在意,未曾撑伞便往外行去。她方一走出两步,身后一人便跟了出来,她仿若未觉,继续朝前走着,身后的人却慢慢开了口:“我知道你打算去寻山找……找人,但这里离寻山还有一段距离,你难道就打算这般不打伞直接走过去?”

    叶还秋的声音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关切。萧乐骤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为她撑伞的叶还秋。叶还秋手中的伞并不大,外面的雨也并不小,他遮住了萧乐上方的雨水,却让自己被淋得满身狼狈。

    目光柔和了几分,萧乐朝他摇头,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去见他。”

    “嗯……”叶还秋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将伞收回来,只苦笑道:“你将这伞带走吧,我也正打算离开,我身上都已经湿了,这伞也用不上了,便当我最后送你的东西好了。”

    他这般说着,突然一手拉住萧乐右手,将伞柄送入了萧乐的手心里。

    萧乐还未开口,他便又道:“我的身份特殊,从庆王府中逃了出来,庆王虽然已经不在了,但还有人会来找我的,留在容家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我就先离开了。”

    萧乐本是沉默的,听到这里,终于也开口问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叶还秋退了两步,整个人淋在了雨中,却是浑不在意,只甩了甩袖子道:“反正我喜欢到处跑,哪里能够不被人找出来,就呆在哪里好了。”

    萧乐心知他是因为帮助了自己离开庆王府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后果,所以她沉默的站在雨中,久久无法做出回应。

    见萧乐的表情,叶还秋似是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摇头道:“其实我本就不愿呆在王府,所以……其实就算那时候不帮助你离开,我自己也还是会离开的。”

    “在外面多好,不用杀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到叶还秋这般说,萧乐苍白面容上的愧疚之色终于稍稍减去了些,她低声颔首道:“多谢你。”

    雨帘隔开了她和叶还秋,两个人站在其中,萧乐低垂着头,而叶还秋,却是直直凝视着萧乐。萧乐不知道叶还秋的凝视,叶还秋也不知道萧乐眼中氤氲的雾气。

    许久之后,叶还秋转过身,在雨雾之中朝另一头行去。萧乐终于抬起了头来,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看他消失在视线当中,然后她再度低下头 ,朝着寻山的方向走去。

    萧乐并未就这般走到寻山的山脚之下,她花钱雇了一辆马车,自己一个人驾着车出了城,在寻山之下绕着圈,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看到了山脚下隐蔽处的座新坟,那是一片极不惹眼的土堆,若非萧乐有心寻找,根本难以注意到它。萧乐停下了马车,怔怔坐在车上,许久未曾有动作。她看着那座坟,看它的四周还留着杂乱的脚印,乱草刚被人踩踏过,浅浅水洼在旁边形成。

    她想着坟中的那人,在不久之前他还靠在她的身上,轻轻答应着说要同她一起回容家。

    她还想过,等他与她一同回到容家之后,便与他再成亲一次。从前与他成亲的是这个世界的萧乐,她心里其实有些嫉妒,她想留下一次回忆,只有他和她。

    但那人现在被人埋在了土里,那土被雨淋湿了,变成了泛着味道的泥浆,那人那般干净,怎么能沾染上泥浆呢?

    吸了一口气,萧乐终于自车上走了下来,她手中拿着先前叶还秋留给她的伞,她将那伞撑在坟头上,自己则毫无遮掩的在坟前跪坐下来,小声道:“对不起。”

    “宴锦。”她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前她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刻在她心上。她曾经说过,要护着他,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护着他。后来她知道了林宴锦并不是她眼中所看到的那般,只是一个脆弱需要她保护的人。但现在,林宴锦待在这小小土堆之中,又成了那个孤苦无依的人,他需要她保护,他太需要她小心翼翼的护着了,她想要将他从这里拉出来,捧在怀中,再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但已经死去的人,是否又能够回应她呢?

    隔了那么久,在容家之中一直沉默着,沉默着照顾容善,安抚容絮,什么也不曾说过,什么也不曾想过的萧乐,终于紧紧拽着面前坟堆之上的泥土,紧紧闭上了眼睛。

    雨渐渐大了起来,将她眼眶染湿。

    她勾着唇角,开始沉默着挖面前的坟,除了一把伞一辆马车,她什么也没有带来,她只想亲手将林宴锦从这其中救出来,将他带回容家,然后什么也不再管不再顾。

    林宴锦还被关押在庆王府中的时候,她为了大局,为了整个容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然听着有关于他的消息,一直到后来听到了他的死讯。

    她曾经说过保护,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无怪当初林宴锦会说,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保护不了他。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想要为他做一些什么,哪怕只能将他的遗体带回去,哪怕同他死在一起。

    这座坟并不厚,想来是庆王府的人对这个刺客并没有太过上心,在将他随意掩埋在土里便直接离开了。而因为下雨的缘故,萧乐不多一会儿便刨到了一片衣角。

    那片衣角本应是浅碧色的,上面染着暗色的血迹,正是林宴锦在庆王府的时候所穿的那件。

    手中捏着衣角,萧乐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经泄尽,她低垂着头坐在坟前,长发和衣衫都已经湿透,却牵着唇角苦涩笑了出来。没有人能够想到,萧家的家主萧乐,如今会是这般狼狈模样。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只剩下面前的这座坟,坟中的人。

    她放开手中衣角,继续朝下面挖着,越来越多的泥土被她拨开在一旁,雨水缓慢的冲刷着,埋在土中的那个人,终于完完全全的被她所挖了出来。那人身体冰凉,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遍体都是伤痕,其中许多地方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想来在庆王府的地牢之中,亦是受了许多的折磨。萧乐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一切痕迹,在看到那一张平静的面容之后,终于咬着唇开始唤那人的名字,每唤一遍,话音便重一分,一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已近嘶吼。

    她唤了那么久,那人却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从一开始萧乐便知道这人不会再醒过来了,但每到绝望的时候,便总是会生出几分希冀,认为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只要她来了,只要她见到他,便能够识穿这个骗局,发现林宴锦还好好的活着。

    但终究,只是希冀罢了。

    她任雨水在自己的脸上蔓延,小心的抱住林宴锦,要将他带出那满是泥浆的土坑,带他回到容家,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让他恢复从前的模样,但她在雨中已经跪坐了太久,双腿发软,早已没了力量。她抱着林宴锦的身体方一站起身来,便又跌落在了坑中,整个人重重砸到了林宴锦的身上。

    她倒在地上,靠着林宴锦的胸口,拽着林宴锦的衣裳,许久未曾再站起来。

    她开始轻轻的触碰林宴锦的皮肤,小心的撑起身子,看着身下人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轻轻地吻了下去。

    对方的唇也是冷的,带着血的腥味,让萧乐的口中也泛起了苦涩。她一面一寸一寸的吻那人的面容,一面闭上眼睛,任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落在自己双唇吻过的地方。

    “若我早些知道真相就好了。”萧乐低声说着,语音中带了哭腔。

    “若我对你再好一些就好了,若我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若我有能力救你……就好了。”

    不过都是如果罢了,萧乐这般说着,自己却都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是啊……没有那么多如果……可是……我只想让你活过来,只想重来一次……”

    可是这样的机会,是不可能有的。

    萧乐重重哭了出来,哭声却被湮没在雨里,那细密的雨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倾盆的大雨,颗颗打在人的身上都是入骨一般的疼。萧乐抱着林宴锦的身体未曾有动作,头顶的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萧乐抬眸,看到一人玄衣如墨,撑着纸伞,无言站在她的身侧。

    她与那人对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先起来。”那人低沉了声音道。

    萧乐沉默着拉着林宴锦的手,小心的侧身让开,撑伞的人这时候也放开了手中的纸伞,俯身将林宴锦的身体抱了起来,萧乐拉着林宴锦的手,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走上了马车。

    而一直到将林宴锦的遗体送入马车之中,萧乐才抿了唇,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是我大哥。”容絮不过回应了这一句,便又执起缰绳,驾着马车离开了这处山脚。

    萧乐和容絮回到容家的时候,正见容家的大门口守了一群人,一人披着厚重锦衣,面色微白,眼窝深陷,正是容善。他坐在轮椅之上,居于人群的最前方,正朝着萧乐和容絮的马车看过来。

    容絮走下马车,默然无语,而萧乐自马车之中缓缓走了下来,眼眶微红,在见到容家门口坐着的容善时,忍不住身子微微一僵。

    “进来吧。”见容絮和萧乐皆不开口,容善右手微抬,竟是朝着萧乐平和笑了一笑。容善受伤被救回容家之后,便是由萧乐和容絮在照顾着,而容善略一打听,也知晓了萧乐和林宴锦之间的事情。萧乐一心认为自己没有护好林宴锦,心中惭愧难以面对容善,却没想到容善对此竟毫不在意,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只轻轻叹了一声,便道:“锦儿能够做出这番决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言语之间,只有惋惜,却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萧乐想不明白,为何在知道林宴锦在已经死在牢中的消息后,这位刚刚被救回来的老人能够那般坦然接受。难道他当真是因为知道了林宴锦才是当初设计害自己的人,所以才会这般淡漠?

    见容善示意自己进来,萧乐迟疑了片刻,这才朝着身后的马车看去道:“宴锦……我与容公子将他带回来了。”

    听到萧乐的这句话,容善微微一怔,过了许久也未曾有动作,就在萧乐以为他不会让自己将林宴锦的遗体带回容家的时候,容善突然蜷起五指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然后突然离开了轮椅,自己站了起来。

    容善的双腿并未受伤,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想要自己站起来走路十分艰难,所以才不得不依靠轮椅行动,而如今,他竟是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容善步履缓慢的来到了容絮和萧乐的面前,重重咳嗽着。

    萧乐咬了下唇,摇头说不出话来,一旁容絮则扶住了容善,哑声道:“大哥在马车内。”

    容善轻轻点了头,转头朝马车走去,萧乐替他掀开车帘,他这才探身入马车,动作缓慢而小心的抱出了马车之中双眸紧闭的林宴锦。因着先前的大雨,林宴锦的遗体已经湿透,整个身体冰冷而毫无生气,容善就这般抱着,什么也不说,也不再有动作,只静静看着怀中的人。

    重重叹了一口气,容善摇头对身旁容絮道:“去准备一下,锦儿生前我不能够好好照顾他,死后……”

    容善的话没有说完,却是因为哽咽所以说不下去了,但容絮却是十分清楚他的意思,点头将容善的吩咐应了下来,容絮很快到了大门口容家众人的面前,小声交代起了之后的事情。众人细细听着,都知道这件事情觉不寻常。

    待到将一切都交代好之后,众人皆已经散去,容絮才又回到马车近前,低声道:“事情已经交代下去了,他们很快就会准备妥当,将大哥……好好安葬。”

    容善盯着林宴锦似是熟睡的容颜,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说下一步该如何。容絮迟疑片刻,抓住容善手腕道:“爹,让我将大哥抱入他房中吧。”

    “不,我来。”容善摇了摇头,咧嘴笑了笑,声音中不乏疲惫,“我将他抱进去好了,他出生之后一直体弱,不肯喝东西,谁碰都哭,只有我抱着他他才不吵不闹。”

    容絮紧紧盯着容善,看他额上的皱纹深刻,终是收回了抓着他手腕的双手。容善看他一眼,点了头。

    接着他将林宴锦抱了起来,只是他身体还未恢复,这一下便不禁摇晃了一下,萧乐和容絮小心的拖住他的身体,他默然摇头,萧乐和容絮这才重新放开手,看他抱着林宴锦一步一步走进容家的大门。

    一路上即使几度险些摔倒,容善仍是没有放手,将林宴锦送入了他自己的卧房当中,一直到这时他才坐回自己轮椅,埋着头抑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萧乐小心照顾他,替他顺了气,他稍微缓过来才摆手,小声问道:“这些年在萧家,他过得可好?”

    萧乐动作微顿,她如今心中全是林宴锦,所以听到容善的话,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同自己说的,问的是林宴锦这些年在萧家过得如何。

    听到此处,萧乐微退了一步,朝容善道:“他……过得不好。”

    “这些年一直都不好。”

    说完这两句,萧乐仍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又道:“可笑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他其实过得不好。”一直到最后在庆王府,看着林宴锦将容善给救出来,听他解释缘由,她才知道这些年林宴锦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煎熬在活,而在这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林宴锦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而听着萧乐的话,容善却突然笑出了声音,只是笑中苦涩之意复杂难辨,让人难以说清。

    “这孩子自小便是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喜欢自责。”

    从这些话中,萧乐只听出了一个老人对自己子女的宠溺,还有深深的歉疚。然而她分明听林宴锦说过,害得容善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就是林宴锦,所以林宴锦在救出容善之后才会宁愿死在庆王府也不同她一起离开。萧乐猜测着,他或许已经不愿意再活下去了,只因为他自觉不知该如何面对容善。

    将心中想法说与了容善听,容善掩面深深叹息片刻,这才道:“这孩子果然是这般想的……他当初被奸人所害,做了些不得已而为的事情,我从未在意过,即使是当初他娘死的时候,我也只想将罪魁祸首的林宪昌碎尸万段而已。”

    “锦儿不过是林宪昌手中的工具,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根本就忘了我是他爹,我又为何要怪他呢?”

    听着容善的话,竟是对当初那些事情极为清楚,想来林宴锦折磨容善的时候,林宴锦亦是在场的,只是当初他并不知道容善便是他的父亲罢了,还一心为着林宪昌做事。林宪昌这般做法,实是极为残忍,林宴锦虽不知真相,但当恢复神智和记忆之时,思及这一幕,要承受的痛苦定会是从前的千倍万倍。

    容善虽说了不怪他,但林宴锦自已,亦是无法容许自己再活下去。

    想到这里,萧乐忍不住朝林宴锦看去,却见那人静静沉睡在床上,唇角微微上挑,似是嘲讽,似是无奈苦笑。

    想来,那人到死都还愧疚着当年所做的一切,对容善,对萧家的老爷和夫人。

    其实,到底未曾有人怪罪过他,唯一怪罪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但终究自己才是最难过的那一道坎,无法将那一层芥蒂打破,他这般活着,也不过是更加痛苦罢了。

    或许林宴锦这般的结局,也是他自己早已设计好的了。而她不知情,从头到尾,她都不知情而已。

    。

    很快,容善又作了吩咐,说是第二日便要将林宴锦好好安葬,而这最后的一天晚上,他想要陪在林宴锦的身边。萧乐没有办法去同容善争这最后一日的时间,待到容善遣散了众人之后,便悄然守在了屋子的外面。

    林宴锦出生之后便因体弱而被容家保护了起来,外界几乎没有人知晓容家的这个大少爷的存在,而现在,林宴锦下葬的时候依旧是这样安安静静,亦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悄然去世。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庆王府的那个刺客因失血过多死在了牢中。

    思及此处,萧乐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悲戚。林宴锦留下的痕迹太少了,少到她这几日每次思念之时,都有种手足无措之感。或许是未曾想过林宴锦会突然离开,所以萧乐总是不信,总是不甘,一直到此时见到了林宴锦的遗体。

    “萧……阿乐,你先回去休息。”容絮亦是留了下来,站在大门的另一侧,背靠着门柱,低声说道。

    萧乐摇头道:“我就守在这里。”

    容絮注视她半晌,并未开口。

    两个人就这般沉默了下来,平日里热闹的容家如今整个安静了下来,四处都没有声音,萧乐倚靠在门旁,压抑之感越来越重,她低垂着头,突然想着平日里容家的热闹,其实也是因为林宴锦的存在。林宴锦每日性子不同,吵吵嚷嚷着,惊得所有人都担心,但却从未真正为难过任何人,或许许多人都同她一样,只是担心着林宴锦,所以才对他这般纵容。

    若是那人还在,该有多好,若是父子能够坦诚了相见,该是多好。

    萧乐低叹一声,只道这终究是不可能了。

    而就在她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房间内的容善,却突然高呼了一声。萧乐并未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但她用最快的速度开了房门,同容絮一起进入了房间之中。

    方一进房,萧乐就看见容善推着轮椅朝着后方退了一些,一手微颤指着床上的林宴锦,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却不知是何意思。萧乐又循着他的目光看往床上,只见林宴锦的上衣已经给容善脱去,露出了满身的伤口,因为死去已经有多时,所以那未曾处理过的伤口皆是溃烂不堪,只是方才将林宴锦抱出的时候,萧乐未曾发觉罢了。

    “他……”容善重重咳了两声,似是有话要说,萧乐连忙上前为他顺气,他这才稍有好转。

    而就在容善开口之前,容絮却突然注视着床上林宴锦的身体说了一句话:“伤口溃烂不堪,身上却并无任何味道,全身的皮肤都是青灰色,脸上皮肤却并非这般。”

    听到容絮的话,容善很快点了头,萧乐立即明白了过来,猜测道:“这遗体……有问题?”

    她说完这句,心突突跳了起来,见容絮应了一声,便不再管那许多,脚步不稳的扑到了床上那人的身旁,一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容。出手一片冰凉僵硬,她心中微乱,隔了半晌才继续沿着脸颊摸了下去,一直摸到耳旁。

    她感觉到了一处微微的突起。

    咬唇,轻轻在那一处突起探弄了片刻,萧乐总算是牵扯到了什么薄薄的东西,她一手轻轻用力,将那东西扯开,便见面前那人的面皮微微变形,跟着一层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来。

    面具之下的人,面孔青灰,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不属于萧乐所认识的任何一人,更不可能是林宴锦。

    “他……不是宴锦!”萧乐哽咽许久,盯着那张脸看着,终于说了出来。

    容絮脸上神情依旧阴沉莫辨,但阴霾却是少了许多:“这个人是不久之前被庆王处死的人,他曾经来过容家,我有印象。”

    坐在轮椅中的容善突地大笑了出来,一面笑,一面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抬手揩去泪水,闷声道:“能够玩出那么多的花样,证明锦儿他根本没有死!他还活着!还活着!”

    发现那人的易容之后,萧乐便是这般猜测,但此刻听到容善这样说出来,仍是不免怔住了。

    她原以为属于林宴锦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一具冰冷的身体并不是林宴锦的。那么,林宴锦现在究竟在哪里?既然他将这尸体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定然是已经安全逃出来了,但既然已经平安无事,他又为何不来找她?

    容善的大笑声之后,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萧乐心中有所猜测,便低垂下了双眸,容善笑声方止,又突地拍了自己轮椅的扶手一把,摇头道:“罢了,罢了。”

    萧乐咬了唇依旧没有言语,容絮却拧着双眉冷然道:“我去吩咐众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容锦找回来。”

    “絮儿。”容善出声想要唤住容絮,但容絮神情冷硬,很快离开了房间,只余下萧乐和容善两人静默的待在屋中。隔了片刻,待到再也看不到容絮的背影时,容善才无奈苦笑了一声:“絮儿心中不甘哪。”

    “那么……容老爷你呢?”萧乐抬眸看着容善,轻轻问道:“容老爷你甘心就这样让宴锦……容锦逃避下去,你们父子再不相见吗?”

    容善脸上皱纹明显,他扯了扯唇角,恍惚道:“絮儿固执,锦儿其实也是固执,现在将他强行带回容家,他心中或许仍有芥蒂,更何况既然他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脱身,那么他便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他。”

    还未待萧乐回应,容善又道:“我们不如便在这里等着,等锦儿他自己想通或许就回来了。”

    “……我知道了。”萧乐颔首,转身离开房间。这日,他们将床上那作为林宴锦替身的遗体给小心埋葬了,之后容絮便开始派人寻找林宴锦的踪迹,而相比之下容善和萧乐却要安静许多,容善每日依照大夫嘱咐好好调养着自己的身体,在三个月之后,总算是恢复了体力,不再需要依靠轮椅代步。

    萧乐在见容善恢复之后,终于也向他和容絮告辞,离开了京城回到滁州萧家。

    她在离开容家之时,容絮曾经询问萧乐,难道当真放弃寻找林宴锦了,萧乐只是苦笑一声,道了一句自己未曾放弃,只是她想,有时候自己并不需要一直追随着林宴锦的脚步,去寻他,去找他,永远这般担心他。容善说得其实很对,待到他自己想通了,或许他就回来了。林宴锦自出生以后,便一直未曾得自由,幼时让容家保护着,不能走出小院,之后被人抓走,关在林家地下密室之中又是许多年。再然后,他来到了萧家,萧乐将他关在偏僻的小院当中。

    如今他不知去了何处,但总归是自由的。或许她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他身旁,只需要等着他在累了以后,回来自己的身旁就够了。

    萧乐能够做出这般想法,其实也是在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之后,她开始认为,只要知道林宴锦还活着,她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

    萧乐回到滁州,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萧乐依旧每日在书房中处理着萧家的大事小事,老管家萧妙时常会在萧乐的耳旁念叨着这些日子哪里又出了什么事,需要萧乐做些什么决断,萧乐专心应付着那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便又到了春日。

    正是满城花开之际,看了一天的账簿,萧乐终于将其合上,小心的放回了书桌之上。

    房门之外又传来了急促脚步之声,一名丫鬟口中喊着“主子不好了不好了”又朝着屋里冲了过来,萧乐低笑一声,想着或许这是整个萧家的习惯,再也改不了了,便也不再去管它,只慢吞吞站起身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门外那名丫鬟终于也踏入了屋内,她喘息几声道:“主子,外面有人求见……也不肯说自己是什么人,只说一定要见主子你一面。”

    “嗯?”萧乐颇有些疑惑,犹豫片刻便道:“将他带入堂中吧。”

    “是。”丫鬟恭敬应下,转身离开了书房,萧乐随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账本,转而到了大堂当中。丫鬟很快将人给带了进来,萧乐本以为不过一人,却没有想到来的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李素琴和杨复。萧乐稍稍怔了怔,她知道如今萧家已经同容家联手,而李家曾经与萧家势如水火,而他们既然是容家的对手,自然也就成了萧家的对手,按理说,李家的人是不会来萧家的才对。

    见到萧乐,李素琴眼中漾起些许笑意,似是感激似是欢喜,而杨复则目光一肃,朝着萧乐拱了拱手。

    萧乐回以一礼,目中疑惑,不知杨复和李素琴隔了那么久突然前来萧家,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见萧乐不说话,杨复顿了一顿,终于在李素琴的注视下开了口:“夫人,还请谅解方才我没有让人通报我的姓名,毕竟你也知道,现在李家和萧家已对立局面,若我报出了姓名,或许你便不愿再见我们二人了。”

    李复说出这番话来,语气十分恭谨,丝毫不见从前的傲慢态度,这让萧乐或多或少有了些惊诧,她颔首问道:“不知二位来萧家所为何事?”

    “道谢。”李素琴先杨复一步说了出来,“我们来这里,先是要谢过当初林公子……现在应该叫容公子了,我们二人得多谢他帮我们除了林宪昌。”

    李素琴的这句话,是萧乐万万没有料到的。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二人的确来找过林宴锦,说是要让林宴锦答应与他们一同对付林宪昌,只因为当初杨复在林家呆过一段时间,并在那时候曾经设计害过林宪昌,所以才会有如今的般局面。而萧乐记得,林宴锦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们二人的请求,当时林宴锦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让他们离开。

    那么他们两人现在来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萧乐眼中透出几分疑惑,杨复解释道:“当时林公子并未答应我们,但在我们离开之后,他曾经差人给我们二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说的便是那一次在庆王府刺杀林宪昌的计划。”

    萧乐听罢沉默了下来,与从前一样,她并不知道林宴锦的这些计划,就连他是什么时候,差了什么人去回应的李家夫妇二人,她也是毫无知觉。

    “所以……你们也参与了那一次的计划?”萧乐明白了过来。

    听闻萧乐的猜想,李素琴与杨复苦笑对望一眼,这才由李素琴摇头道:“我们只道他要杀林宪昌,却不知道他连庆王也想要对付……庆王一事非同小可,所以我们二人一直等到了这个时候,才来同阿乐你道谢。”

    萧乐听出了他们话中的意思,却也想明白了他们话语外的意思:“你们来这里见我,并不只是为了道谢吧?”李家就算再感谢林宴锦,也不必亲自赶来说这句话,更何况他们现在的立场还是不同的。果然,听罢萧乐的话,李素琴面色微微一变,转而看向杨复,杨复低声朝萧乐道:“我们二人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同萧家和容家谈谈,当初李家是惧怕于庆王的威慑,所以才会帮助庆王同容家和萧家作对的,但现在庆王已死,我们李家也没那么大野心,只想好好过下去,还希望……”

    “这些事情你应该找容家。”萧乐打断了他的话。

    杨复话语被人打断,也不着急,静静看着萧乐,一旁李素琴忍不住开口道:“容家那边现在还是容絮公子在管这些事情,容絮容大公子的脾气阿乐你也是知道的,这些事情要与他谈……根本没办法……”

    “我知道了。”萧乐颔首,又看了李素琴和杨复一眼,见他们姿态极低,低叹一声便道:“我替你们与容家老爷说说,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多谢。”李素琴连声道谢,杨复道谢完一声之后便拉着李素琴要往外面走了,而萧乐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心中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在他们踏出房门的时候将其叫住了:“你们既然知道宴锦的计划,那么……是不是也知道现在宴锦究竟在哪里?”

    听到萧乐的话,杨复和李素琴都停住了脚步。

    回转身来,李素琴苦笑一声道:“我们若是知道他在哪里,便应该直接去找他道谢了。”

    听到林素琴的话,萧乐心中暗暗一叹,她原本已经忍了那么久了,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探问林宴锦的所在。她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李素琴轻轻颔首正要离开,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与杨复停住脚步低声交谈片刻,她道:“有件事情我本不该说,但你答应了在容絮的面前替我们李家说情,作为回报,我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吧。”

    萧乐疑惑皱眉,李素琴缓缓道:“先前我与你说过,在京城的时候,我们来找林公子帮忙对付林宪昌时,林公子并未当场答应我们,而在事后他才特地遣人给我们送来了信,信中的内容你都知道了,而那送信的人替林公子解释说他是怕林宪昌和庆王府的人有所察觉,所以才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不错,你说过。”萧乐应了一声,却不明白她要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萧乐心中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李素琴接着道:“当时替林公子传信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因着肤色很黑,眉角有一颗痣,所以我便记住了他的相貌。而今日我同夫君一起来到滁州,在经过闹市的时候,似乎见到了那个人,他当时正坐在一家酒楼当中,我猜想着或许找到他便能够找到林公子。”

    能够替林宴锦传出共同对付林宪昌这样书信的人,必然是林宴锦所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这一点萧乐也曾经想过。当初林宴锦在庆王府要她和叶还秋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血染遍了衣裳。他定然是没有力气自己给别人易容然后逃出牢房的,所以在地牢之中,定然是有人救下了他。

    除了林宴锦自己的人救了他自己,萧乐想不到别的原因,但是这么久以来,萧乐从未见林宴锦身旁有别的人出现过,他又是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的呢?

    但且不论林宴锦究竟是如何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他的身旁的确有着一些人在一心为他做事,这是萧乐能够肯定的。听到李素琴提及这个,萧乐突然又想到许久之前在萧家当中,一次林宴锦换了一个执拗的性子,萧乐不愿迁就与他,使得他离家出走。那次萧乐几乎是将整个滁州都翻了过来也未曾找到林宴锦,而在第二天,他却自己撑着伞回到了萧家。

    萧乐是记得的,当时林宴锦换了一身衣裳,那衣裳十分合体,仿佛就是有人专为林宴锦准备的,虽然并不华贵,却显露出了精致的做工,绝非出自普通人之手。

    所以那一次,林宴锦极有可能便是去找到了自己的下属,或者与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只是住了一个晚上,换了一件衣服。但无论如何说,林宴锦暗中培养的那些势力,很可能就在这滁州城当中,而既然他们在,那么林宴锦应该也在这里。

    “我知道了。”萧乐应了下来,朝着李素琴和杨复二人微微颔首,“多谢你们。”

    李素琴笑容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杨复却僵硬回了一句:“只要夫人记得答应我们的事情就够了。”

    “我定不会忘记。”

    。

    萧乐答应了李素琴的事情,第二天便修了一封信托人送往京城,信中所讲便是李家的事情,京城很快传来了回应,说是容絮答应考虑一下李家的情况。得到回应之后,萧乐又将这件事情通知了李素琴,日子重新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境况。

    虽然李素琴给她透露了林宴锦的一些消息,而她自己也有所猜测,但她并没有急着去寻林宴锦,而是依旧如往日一般过着。毕竟那么久都等了,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且只要知晓林宴锦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就活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萧乐心中已是十分满足。

    萧家的事情骤然之间多了起来,在一连忙碌了三日之后,萧乐终于难得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然而忙了那么久,面对突然而来的闲暇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她记起当初问林宴锦每日待在屋中都做了些什么,林宴锦说不过是看书练字罢了。想到这里,萧乐亦是动了念头,让人给自己准备了纸币,开始在房间中练起了字来。

    萧乐是穿越而来,之前虽写得一手好钢笔字,但毛笔字却只能算是过得去,一张纸写下来只见满纸都是扭曲的字,萧乐不过盯着看了半晌,便决定将其毁尸灭迹了。一把揉碎了那一幅写好的字,萧乐轻叹一声,想着林宴锦在房中练了那么久的字,定是写得极其漂亮,不如试试让自己临摹他的字。

    这般想着,萧乐立即到了林宴锦的院中,推门进屋,这屋子萧乐都是每天打扫着的,所以虽许久未有人居住,却依旧干净整洁。萧乐在屋中翻了一会儿,却不知为何并未找到林宴锦所写的字。

    林宴锦待在房中的时间那么长,除了看书便是练字,怎会找不到他所写的字?

    萧乐又是四处看了看,只找到了一些白纸,整个房间之中,竟是没有一张纸上写得有字。如此情形,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间房只有林宴锦一人待过,而在林宴锦离开之后,这么久了进来过的人除了丫鬟便只有她了,丫鬟肯定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那么将那些写过的东西藏起来的便只能是林宴锦。萧乐想到这里,又突然记起来,自己似乎从未看过林宴锦的房中有字画之类的东西。

    或许林宴锦一直以来都没有练过字,说是练字,不过是托词罢了。

    萧乐轻叹一声,随意在房中坐了下来,天色还很早,她不愿就此离开,便翻起了林宴锦房中的书。那些书摆放得很是规整,已是许久未有人翻阅过,萧乐无奈轻笑一声,林宴锦不在,自然没有人再动它。她挨着一排一排将那些书看过,那些书都是十分常见的书,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萧乐一面想着林宴锦坐在院中百无聊赖的时候都是以何种心情看这些书的,一面轻轻探手擦过那些书册。

    其中一本书册并未放太规整,萧乐不过一手滑过它便掉了出来,萧乐连忙弯腰去捡,然而捡起书册起身的瞬间,她却看到了书柜的下方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柜子。

    林宴锦的房中很少有上锁的地方,之前萧乐亲自打扫这间屋子,也未曾注意过这个小柜子,而如今她突然注意到,心中的疑惑便无法抑制了。她犹豫片刻,找来了府中的下人,命他们将柜子打开,下人们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成功打开柜子,萧乐重又让下人离开,自己弯下腰拿出了柜中的东西。

    柜子里是许多的信,还有一叠纸,那些信皆是没有人署名的,自笔迹可以看出并非出自一个人之手,萧乐来来去去看下来,发觉那些信中的内容都是在向林宴锦说着这几年当中发生的大事小事,其中还有些请示林宴锦的意思。萧乐虽未曾亲眼见到林宴锦回信,但想来他说自己在房中练字,或许其实便是在琢磨着信中的事情,以及回复这些信。而从信中人的措辞来看,应当便是林宴锦所培养的那些势力。

    看过了信,萧乐平静放下,她早已知晓了这些事情,所以看到信也并未有太多的惊讶。而让她更为好奇的,是那一叠白纸。

    小心的将白纸打开,萧乐不过看到第一张,便怔住了。

    那是一幅画,画中的人眉眼微挑,唇角带笑,正是她。

    萧乐记得,当初容絮初次来萧家的时候,萧乐曾经与变成了六岁性格的林宴锦画过一次画,不过才只有六岁记忆的林宴锦,便能够画得一副好画,那么如今……这幅画,或许当真是林宴锦所画。

    手上再次有了动作,萧乐将这一张画移开,接着看下方的画,出乎人意料的是,整整一大叠画,画的人竟全部是她,每一张的神情打扮皆是不同,细细数来竟是有三十多张!

    若不是对她极为在意,是无法画出那么多张神态打扮各不相同的画来的。

    手里拿着画,萧乐觉得眼眶微有些湿,却又不愿放开那些画去擦拭,只得让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她骗不了自己,虽知道自己若强行去找林宴锦,将他带回来,他未必就能够解开心结好好同她在一起。所以她一直耐着性子等林宴锦自己回来,等他告诉她他此后会一直待在她身边,再也不离开了。但她等了太久了,连一天也都太久了,她很想他,这一刻尤其想。

    所以她决定不管不顾,不愿再等下去了,即使林宴锦还未做好见她的准备,她也想与他见面,哪怕只是一面。

    。

    萧乐想要找到林宴锦,便是当真想尽了办法,她命萧家的人在滁州四处打探有没有相貌与林宴锦相似之人,又托李素琴画了一张那个应该是林宴锦手下的人的画像,让萧家众人依着画像去找人。

    有了这些线索,林宴锦的踪迹很快就有了线索,老管家萧妙在一日自外面回来之后,对着萧乐大叫了三声“主子太好了太好了……”,萧乐颇为惊讶,这倒是萧家头一回有人不用“主子不好了不好了”作为开头。

    “发生了什么事?”萧乐将手中的笔放下,起身朝门外看去。

    萧妙一手拿着李素琴画的那张画像,一手撑着腰吐了口气踏进了房门之中,朝着萧乐笑道:“前些日子你让我们找的人,终于有眉目了。”他这般说着,将手里的画扬了扬便道:“这个人是滁州城里一家开了不过两年的酒楼的掌柜,名为王修。”

    “他的身份便如此简单?”萧乐继续问道。

    萧妙摇头,赞到:“不愧是主子,这人的身份自然不是这么简单,他有意隐瞒身份,但我托人查了一下,发现他原本是晋州林家的人,在几年前林家没落之后便不知所踪了,没想到却是改名换姓来这里开了酒楼。”

    听到萧妙的话,萧乐沉吟不语。王修既然是林家的人,和林宴锦便是确实有关系了,而他原本应该是效忠于林宪昌,如今却是向着了林宴锦,看来林宴锦收获人心确有高明之处。

    想到这里,萧乐心中疑惑顿解,但新的犹豫又出现了:“那酒楼在哪里?”

    “主子,我已经派人备好了马车,你现在就过去?”

    萧乐乍然没了话,虽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见林宴锦一面,但事到临头,总归是有些担心了。过了这么久,也不知林宴锦身上的伤是否已经都好了,他如今也不知每日是否还在内疚煎熬,更不知他究竟……是否也在念着自己。

    纷繁思绪太多,萧乐轻轻咬住下唇,点了头。

    萧妙准备好的马车就在门口,萧乐却并未坐上去,自萧家到那酒楼并不算远,萧乐心中忐忑,当下决定自己走过去。她的步履先是缓慢,到后来却又快了起来,恨不能立即到酒楼当中去,见那许久未见的人。

    不多时,酒楼便到了,萧乐踌躇于楼前,过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走了进去。

    店小二立即招呼了上来,萧乐随意点了一壶酒几道小菜,却没有去寻座位,而是很快来到了柜台之前,看着那忙碌中在账本上写着什么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眉下有痣,果真是李素琴所说的模样,既然这个人在这里,那么林宴锦的行踪很快便能够问到了。萧乐心中一紧,启唇便要开口,然而正待她快要开口之时,面前的掌柜突然道了一句:“客观您有什么吩咐?”

    萧乐并未立即回答,掌柜的等了片刻,便笑了一笑,说是让萧乐慢慢想,自己则扯了嗓子对不远处的店小二道:“你快去楼上看看,公子是不是饿了?他最近胃口不大好,你让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给公子送上去!”

    “好叻。”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对着掌柜这边眯眼笑笑,转而走进了厨房。

    而萧乐则在听到了那一声公子的时候怔住了。

    “你们……你们公子住在哪间房?”萧乐低声问道。

    这句话换来了掌柜的一瞥,他停下手中动作,警惕道:“你是何人……”他一句话未曾说完,便突然顿住了,双眸陡然睁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

    萧乐猜测他应是知道自己的,所以此刻认出她来才会如此惊讶。既然如此,萧乐也就不在隐瞒了,当即将话说穿道:“我来找你们公子,林宴锦。”

    “这……公子他……”掌柜面露苦色,毕竟他方才同小二的对话全都让萧乐听见了,现在他还想要说什么理由也已经迟了。

    无奈摇了摇头,掌柜想了一会儿只能又将店小二从厨房中唤了出来,说自己得先将此事告诉公子,但萧乐心中有些急躁,担心林宴锦知道了自己的到来,非但不见自己,反而重新躲了起来。

    念及此处,萧乐一言阻止了掌柜,低声道:“不用通报了,我自己去见他。”

    “唉?”掌柜几乎是一愣,想要阻止萧乐之时,已是来不及了。

    萧乐未曾来得及问林宴锦究竟住在哪里,也知道自己问了他们或许也不会回答,便自己沿着台阶上了二楼,沿着一间房一间房找了起来。二楼的房间并不多,萧乐推了五扇门,有三个屋中都有人住着,萧乐只得到了歉又退了出来,一直到走到第六间房门口之时,她才略略失神了起来。

    这间房与其他房有着不同,前面的房间都有着房牌,这一间却是没有的。

    萧乐沉默在房门外,知道自己应当是找对房间了。

    小心翼翼推开门,萧乐一脚还未踏入屋中,便听一人声音清润,淡淡道:“是谁?”

    这声音萧乐再熟悉不过 ,但又是许久未曾听到过了。

    萧乐微红了双目,轻声答道:“是我。”

    房门内隔着一道屏风,萧乐看不到其后说话的那人,却猜测到了这时的林宴锦,应当同自己一样怔住了。毕竟已经那么久了,毕竟那件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许多心结还未开解。

    所以房门内房门外两个人皆是没有说话,一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人小声笑了一下。萧乐无法确定如今的林宴锦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所以她一直紧紧拽着自己的双拳,但听到林宴锦这笑声的时候,萧乐所有的紧张心思都沉静了下来。

    林宴锦缓步自屏风后走了出来,眉眼如昔,虽带着笑意,却蒙了半分无奈之色。

    “我没有想到你当真会找到这里来。”

    林宴锦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声。

    而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乐,在看到林宴锦面容的一刹那,终于吐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并没有刻意隐瞒。”林宴锦早应该知道楼下的那名叫做王修的掌柜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但他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待在这里,他的这番行为,更像是有意等人来寻他一般。萧乐觉得林宴锦其实或许已经想通了,但因为不知该如何回来找她,便特地露出许多的线索,好让自己将他找到。她本想说出来,但在看到林宴锦的瞬间,她便觉得没有了将这些猜测说出来的必要。

    只要林宴锦还在自己的面前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多说。

    “跟我回去,好不好?”萧乐轻问道。

    林宴锦眨了眨眼睛,如当初在庆王府一般,毫不迟疑应道:“好,我们回去。”

    不过一句话,萧乐心中所有的不真实感统统都散去,她的面前只有林宴锦,一个陪了她很久,今后还会一直一直与她相伴的人。

    萧乐眼中蓄积的泪水在这时终于全部落了下来,她脑中来来去去,便只剩下了一句话。

    能够再听到林宴锦说这句话,真好。

    这么多的事情过后,还能够相伴,当真是太好了。

    林宴锦上前小心拥住萧乐,一句话也未曾说,他身上的伤早已好了,身子虽依旧清瘦,却比那时候子在庆王府看起来要好多了。萧乐被他护在怀中,恍然觉出自己才是被林宴锦所护着的那一个。

    她落着泪,霎时间又破涕为笑。

    而就在两人这般相拥的时候,酒楼里的店小二和掌柜也终于冲了上来,他们怔怔看着林宴锦和萧乐,迟疑问道:“公子,我们没能拦住夫人……这……”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见萧乐探手一把握住了林宴锦的手,当下便怔住,收回了口中的话。

    被这两人一大段,萧乐一肚子的感动委屈都暂且消停了,她少有的生出了几分捉弄之心,沉声道:“你们公子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要带他回去。”

    “这……”掌柜瞪大了眼睛看看萧乐,接着又将脸转向了林宴锦,“这可是……”

    “这是真的。”林宴锦好笑的应了下来,萧乐拉着他往外走,他也不反抗,只顺从的跟随而去,身后掌柜和小二连声唤他,他住了脚步回头朝二人轻咳一声道:“你们是我的人,我现在是阿乐的人,所以你们也该是阿乐的人了。”

    “……”不单是掌柜和店小二,就连萧乐也怔住了。

    见此情形,林宴锦弯着唇角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埋下头,双唇在萧乐的颊边轻轻触碰。萧乐身子一僵,蓦然记起二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时,林宴锦也是这样亲了自己一口,不由得便笑出了声来。

    “你为何笑?”林宴锦在耳旁低语。萧乐看他一眼,若有所指道:“你的病是不是好了?”

    林宴锦明白过来萧乐所指之后,面上的笑容骤然凝了片刻,接着他小心点头道:“……好了。”

    萧乐本早就知道了林宴锦的病应是完全好了,但听到他这么承认,心中喜悦仍是难以抑制,她将林宴锦的手紧紧抓住,轻声问道:“那么你可记得从前每一天发生的事?”他每天换着性格,萧乐便每天陪着他,其实萧乐的心中亦是担心的。若他不记得每一天里发生的事,那么他们二人之间,便是失却了许多回忆。

    好在沉默片刻之后,林宴锦不大自然的应了一句:“记得。”

    既然记得,便知道自己曾经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都做了些什么,萧乐看着林宴锦略有些窘迫的样子,不禁展颜轻笑出声。

    林宴锦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突然一顿,转而叹道:“那时候的林宴锦,皆非真正的容锦,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才是……你可曾看清了?可……还喜欢我?”

    林宴锦突然沉默下来,萧乐亦是一阵沉默,接着她摇头道:“你问这个问题,可是为了骗我说一句我喜欢你?”

    这是林宴锦未曾料到过的答案,既非肯定也非否定,还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但下一刻,萧乐颔首道:“我喜欢你。”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其实林宴锦所问的问题,萧乐早已问过自己许多次,而在她心中,所谓的不同不过是偶尔的表相而已,若不是有相同的心思,也无法让萧乐……喜欢每一日的林宴锦。从未生厌。

    但这些,萧乐已经不需要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那么久总算是发了……这里把这章结局放出来也算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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