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的春和堂废墟蒸腾着青烟,许曼婷踩着焦黑的戏台木板,湿透的绣鞋陷进积水的裂缝。腐朽的沉香混着骨灰的腥气钻入鼻腔,她弯腰拾起半截烧卷的鎏金烛台,铜锈间黏着片胭脂色的薄纱——正是母亲最后一出戏的水袖残片。王振华的怀表链子缠在腕间,表盖内侧的老照片被雨水泡得发胀,沈秋棠眉间的梅妆在晨光中洇成血痕。
"这灰烬里埋着四十九副银镯。"老妪的鸠杖拨开碎瓦,惊起细小的骨灰蝶。许曼婷的银镯突然震颤,镯身缠枝纹在阳光下游走,与满地残骸中的镯子连成北斗七星。最末那颗"天枢"位置的空缺处,赫然是她襁褓里缺失的并蒂莲纹银锁。
地窖暗门在余震中訇然洞开,阴风裹着婴孩的啼哭涌出。许曼婷的马灯照见整墙青铜烛台,每个灯座都铸成跪姿女童模样,掌心托着的灯油早已凝固成血痂。王振华的匕首挑开灯芯,焦黑的棉芯里裹着褪色的脐带——三十年前未燃尽的罪证。
"小姐当年在这炼人油点长明灯。"老妪的指甲抠进砖缝,带出半幅泛黄的《千金方》。许曼婷的指尖抚过"梅香蚀骨散"的药方,突然记起五岁生辰那夜——母亲用浸过药酒的银针为她刺青,铜镜里映着戏台上摇曳的灯笼,火苗里跃动着七个女童的残影。
戏台残柱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哀鸣,许曼婷踉跄跌进乐池。泛黄的戏折在污泥中摊开,工尺谱间夹着张泛白的契约——"丙寅年腊月廿四,沈门七女典与春和堂"。王振华的掌心覆上她颤抖的脊背,二十年前缉毒时的枪伤在潮湿中隐隐作痛:"老李临终前攥着同样的契约,背面印着郑家的梅花私章。"
郑国栋的油纸伞突然从瓦砾堆中升起,伞面血色梅花在晨光中妖异绽放。他转动翡翠扳指,七个裹着戏服的童尸从樟木箱中直立,腕间银镯与许曼婷的缠枝纹共振出凄厉嗡鸣。最年幼的那具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腐烂的唇间飘出母亲哼唱的《焚香记》。
沈秋棠的幻影从青烟中凝实,染血的水袖卷起鎏金烛台。许曼婷望着母亲眉间剥落的梅妆,忽然窥见戏服领口暗绣的七星阵——每颗星子都缀着女童的乳牙。当她的银镯嵌入阵眼,整面残垣突然浮现血色经络,七具童尸的银镯连成锁链,将郑国栋困在北斗勺心。
"梅香淬毒的滋味如何?"王振华撕开染血的衬衫,心口旧伤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许曼婷的指尖抚过凹凸的疤痕,二十年前子弹贯穿的轨迹竟与七星阵图完美契合。烈焰顺着胭脂红痕窜起,将三十年的罪孽焚作漫天纸钱,灰烬中浮现母亲绝笔:"且将碧血化丹青,莫使孽债祸苍生。"
暮色浸染废墟时,许曼婷在祭坛深处寻到生锈的妆匣。螺钿镶嵌的暗格里躺着半枚玉佩,阴阳鱼纹与她襁褓残片上的并蒂莲严丝合扣。王振华默默拾起断簪,替她挽起散落的发髻——簪尾珍珠映着残阳,恍惚回到新婚夜他教她描眉时,胭脂红晕染透纸窗的辰光。
海警船的汽笛惊起宿鸦,振翅声里春和堂最后的秘密随风而散。许曼婷将染血的戏折投入火堆,烈焰中七个女童的虚影盈盈下拜,腕间银镯在暮色中化作流星。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她终于读懂母亲临终那抹笑——不是戏子的假面,而是淬毒的梅花终成护心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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